台灣流民寨帳篷劇《無路可退》
台北縣永和市福和河濱公園停車場
4月23日晚場
沒有人喜歡討罵挨,但我常以進他們的「帳篷」挨幾頓嘴皮子而自得其樂。流行歌曲都唱著「愛到無路可退」,矯情描繪著一種無法控制的欲求與自憐;台灣流民寨這群表演者所詮釋的「無路可退」,則是理直氣壯地表現著一種為無辜而純真的底層呼籲宣示的姿態。
流民寨表現的姿態,不若差事劇團編導鍾喬那樣嫻熟於文字的操弄與曖昧,也不像日本野戰之月編導櫻井大造那般斧鑿符號與象徵的迷宮。他們自陰暗的角落,以銳利的眼神逼視當代觀眾;藉著一個主要角色的死亡象徵,劇本簡單扼要的結構,攫取了今昔一處被/幾將遺忘的歷史,看得出編導用意的人,應該很難不被一爪子刺得滿是傷痕。
靈感源自作家藍博洲所寫《麥浪歌詠隊》,編導(段惠民與林欣怡)以一場無人憑弔的拾荒老人阿廢的告別式開頭;象徵現實主義者的經理金寶(朱正明飾),與比喻當今樂觀的悲觀主義者員工嬋娟(林欣怡飾)討論著如何處理死者遺體,而我們逐漸從老人生前好友、同行阿Q(許雅紅飾,也兼飾鄉下人)的談話裡得知死者過去的一段往事。全劇情節除了藉著虛構「稻浪歌詠隊」隊長(李薇飾)的犧牲,暗喻六十年前白色恐怖時期,由台灣及外省籍台大與政大學生組成「麥浪歌詠隊」慘遭冤死的歷史,也利用故事中脫隊成員雲老師(李昀飾,也兼飾雲醫生)的角色,試著從現代時空追溯、對比,批判盲目追隨、只重私利的美、日資本主義者。
「再怎麼說,我們都只是披著農民外衣的老師、學生,身體是騙不了人的,苦難也偽裝不來的;即使看過再多的田地和農民的血淚也進不到我的骨子裡……我是這籃水果中撞壞的果子,早點把我撿出來,免得造成整籃水果發酸腐爛。」(原作劇本)
這是劇中雲老師的台詞,也是作者痛心狠砸文化界的深刻心聲。
編劇對當今社會與階級的觀察與體驗,其實令我相當驚豔也慚愧;象徵性的角色,巧妙地呈現對文化的批判。一如過去帳篷戲劇常被笑談的血脈噴張、口水四濺式的表演,段惠民等也繼承了這樣的風格;而我主觀地認為,帳篷狹小擁擠卻又多元利用的空間,以及身體徹底勞動後所致張牙舞爪般的表演方式,讓這齣角色充滿象徵、情節隨意跳躍的文本,展露了更合適的殘酷激情。因為角色台詞是這麼地不符合寫實邏輯,對話的情節更是隨著作者主觀安排而進行,櫻井大造千叮萬囑的對抗性表演姿態,竟在台灣流民寨這次演出裡,成功塑造了台灣當下劇場表演的「妖魔怪獸」。
拉開嗓門嘶吼,應該是不再忌諱角色的定義與背景,而是全力傳達演員付出的決心;更何況,這次的主題又是「無路可退」。要是用現代寫實表演邏輯來評斷這樣的帳篷劇,恐怕就輕忽了他們要把觀眾與空間「生吞活剝」的意志了。不像戲劇系學生學表演時要寫「角色自傳」的演員,就很笨拙嗎?摘取劇中角色攤販婦葉香的台詞給諸位看倌瞧瞧:「濁水溪下游一帶的人流傳著傳說,說是濁水溪源頭各有一隻金泥鰍與金鴨,金鴨為了捕捉金泥鰍,而金泥鰍為了躲避金鴨,便往水裡的泥沙深處猛鑽,就這樣把溪水弄濁了。老一輩的人也傳說,濁水溪的溪水若變清,就表示要改朝換代了。」
是不是?!他們可靈巧的很。
(原刊載於表演藝術雜誌六月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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