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個「賊婆」！

唐美雲歌仔戲劇團《人間盜》
9月16日
演出地點：國家戲劇院

即使經過排練和首演的觀賞，我仍非常喜愛《人間盜》編劇構思的機巧與創意；這是一齣深具現代劇場風格的演出，而我從其中看出許多創新的可能。
1. 演員的肢體身段，足以比美義大利肢體即興喜劇（Commedia del’arte）；或說，肢體表演的重要性，等同後者的必要元素。可惜全劇沒有特別處理，似乎讓演員直覺發揮。
2. 所有的演員行當幾乎模糊；唐美雲的大盜雖然本性善良，卻會為了生活打劫人家，也會為了錢財與官員妥協／小咪飾演的清官陸一鳴並非單純的老生，也像三花，儘管謹守官員清德，卻會為了名利或自保而走險／新人李珞晴獨挑大樑，飾演的陸氏非但是紅杏出牆，不再是正統花旦，更非青衣，可以為愛拋家，也不會為了被休而被傳統仲裁。
3. 這齣戲標題不但是黑色喜劇，原本劇中設計陸氏與米商的關係受挫，轉而投靠大盜馬漢、變成賊婆的情節，與許多美國好萊塢黑色電影（film noir）如出一轍，擁有許多femme fetale的「性徵」，堪稱歌仔戲表演的重大突破，深得我心。從此，有所謂「賊婆」的誕生。
4. 《人間盜》的語言台詞經過特別處理，獨具民間俗諺與比喻的風格，巧妙有趣。編曲劉文亮功不可沒，音樂設計優美，尤其柴房中三人高唱家鄉民謠（編劇設計），有如西方樂曲的賦格，擴展了這齣地方戲曲的格局。
5. 至於合乎法國新古典主義的三一律，我只能說，這若是指定命題，那麼《人間盜》無意之間回答了這個命題，完成了一項挑戰。

最令我動容和佩服的一點，是劇本背後暗藏編劇對時事批判的苦心與憤怒；許多創作者即使有創意的原點，但執行上幾乎無法達成原先預期的效應，我想，《人》劇有其成功之處。
儘管看過《人》劇排練，對照首演的表現，只有加分和喝采，然而看戲時某種疲乏的情緒，讓我十分困惑。鄰座的女性觀眾已經看到打鼾，醒來後仍然嘖嘖稱讚，除了戲迷的癡狂之外，有沒有可能我忽略了什麼問題？

事後好友提醒我：是不是過於機巧，反而少了人性自然的情感？處處譏諷與幽默，失去了原本戲曲的「厘俗」，顯得聰明自滿，原來觀眾還要看一些粗糙的留白？！舞台設計王世信的模型風格，讓我非常欣賞；製作成員大膽使用旋轉舞台變換場景，流暢地叫人意外，可惜也是頻率過多。總而言之，希望哪天能取得原劇劇本，編劇施如芳夫婦創作的語言，真是讓我讚嘆喜歡！

事後參加9月25日在台北艾琳咖啡館舉行的劇評會，因而讓我沈澱思考了幾處問題：
1. 導演可能抓錯了概念的重心，在傾向平衡處理的習慣下，將劇本的犀利之處削平；例如女性角色的不尋常等等。就類型上，這齣戲介於喜鬧、悲劇與荒謬之間，無法定位，導演並無選擇觀點──從一個角色來看世界。一般說來，如喜鬧劇都會有一個令觀眾同情的角色作為認同的出發點，或是這個角色的遭遇、他可能特別笨拙或特別單純，這齣戲裡的角色都很複雜，馬漢不夠單純、不夠笨，而王朝的戲份不夠多，沒有慎重處理。這點最值得以後導戲處理斟酌，如何拿捏虛實、滿空，真是一門學問。
2. 這齣戲忽略了「鏡頭」／景深的使用，既然整體使用旋轉舞台轉換時空，可惜全劇的台位呈現似乎變成只有中景或遠景。所有表演區位均圍繞舞台軸線，感覺都擠在垂直線之間。
3. 重點場景應該移至左下或右下舞台處理，但都置於右上舞台或左上舞台之處。
4. 現場劇評會同學提出安將軍一角表演風格的疑慮，我倒認為這是一個提供劇中女主角遁逃的「空隙」；若非以現代表演（無厘頭）的口吻交代女主角拿了休書應即刻離去，事實上以古代時空論斷，很難交代這樣的情節。
5. 十分同意編劇施如芳在劇評會中所言，歌仔戲迷人的地方還是生旦戲，希望持續努力。